1971年7月23日,錢迪拍下登山隊員吳建昌(右起)、柏盛亨、施能健、龔士武、邱瑞昌、賴淑卿。

奇萊山難50年 清華同窗重返現場祭故友

【記者鄭銘德/新竹報導】「奇萊山難」是台灣登山史上最慘烈的山難事件之一。1971年7月25日,5名清華核工系學生攀登奇萊山,不幸遇上颱風,全數罹難。儘管過了半個世紀,他們的同窗好友從未忘懷逝者,4位七旬老翁再登奇萊致祭,向大山呼喊他們的名字。

散布世界各地的同學也在上周五齊聚線上追思,播放故友錢迪遺留相機拍下的登山隊最後身影,淚眼中,老柏、大帥、大龔年輕健壯的身影也永遠凝結在最美好的21歲。

周懷樸(左起)、林思賢、杜博文、王伯輝去年底年重登奇萊山憶亡友

清華大學核工系(已更名為工科系)選在7月23日,也是當年登山隊由松雪樓出發邁向奇萊的日子以視訊方式舉辦「奇萊山難50週年追思紀念會」,散布台灣、香港及美國波士頓、聖地牙哥、洛杉磯約60餘位校友線上重聚。主辦人72級核工系校友周懷樸表示,2021年的日曆與1971年完全一致,當年登山隊遇上了娜定颱風,今年此時則有烟花颱風來襲,種種巧合令人唏噓。

清華核工痛失英才

追思會播放由當年兩位生還者提供資料,72級核工系校友劉明哲製作的山難經過影片,敘述清華核工系大三生柏盛亨、邱瑞昌、龔士武、錢迪、大一生吳建昌及物理系大三生賴淑卿於1971年7月21日從新竹出發前進奇萊山經過,同行的還有台大物理系大三生施能健。

一行人22日住宿於松雪樓。23日凌晨5時整裝出發走向奇萊大山,晚上在乾溪紮營。24日下午抵達奇萊稜線。25日凌晨3點山區開始起風下雨,領隊柏盛亨聽到廣播,娜定颱風即將登陸,叫醒大家決定馬上下山,上午11點抵達前晚露營的營地,稍事休息,風雨更大了,下午2點頂著14級的強風趕路,柏盛亨背負最重,他跟隊員說:「我全身冰冷、手足抽筋,走不動了,你們趕快走,去松雪樓求救!」

施能健第一個丟下了背包,趕到隊伍前面。傍晚6點,距離松雪樓還有2小時的路程,回顧左右,領隊柏盛亨、邱瑞昌與錢迪3人都不見了。

施與龔士武、吳建昌、賴淑卿繼續前進,因為風雨太強,伸手不見五指,幾乎只能用爬的前進。距離松雪樓不到50公尺,龔及吳都不支倒下去了,施及賴繼續前進,最後只有施抵達松雪樓求救。

松雪樓管理員拿手電筒頂著狂風暴雨拖回了賴淑卿。再趕回去發現倒在地上的龔、吳兩人已失去意識,最終5名隊員不幸罹難。

目前定居美國聖地牙哥的賴淑卿哽咽地對參加線上追思的同學說,當年事件發生後,學校很保護她,因此有些事沒有機會說出來。

有人誤以為他們明知颱風要來還要登山或規畫不周,但他們所知其實是前一個颱風,登山隊已等候了一天,待颱風轉向後才出發,完全不知後面還有一個娜定颱風。

出發後因山區廣播收訊不佳,沒有機會聽到氣象預報,直到入山兩天、上了稜線才得知娜定撲台的消息。

賴淑卿強調,柏盛亨是一位非常認真負責的領隊,登奇萊前花了很久時間準備,還數度到台北向登山專家請教。

「能在年輕時與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一起爬山,我衷心感謝這群好兄弟的付出。」她說。

七旬校友登奇萊憶亡者

50年前清華大學只有核工、數學、物理、化學4個系,每個年級僅一百多位學生,加上規定全體住宿,同學吃、住、學習都在一起,感情特別緊密。當年許多同學以第一志願考進清華,不僅頭腦好,且多才多藝,運動、音樂都在行,因此他們英年早逝也令同學格外不捨。

「我們4個老頭子決定拚著老命遠征奇萊,走當年的路線,去看一看老同學。」周懷樸揪了同為72級核工系的同學王伯輝、杜博文、林思賢,去年12月1日清晨6時從登山口出發,走到了亡友當年紮營與用餐的乾溪,最遠抵達山難後清華師生為登山者搭建的成功二號堡。

「回程雨勢漸大,衣鞋盡濕,一路上坡,泥濘溼滑,舉步維艱,似乎可以想像同學當年在暴風雨中的艱難。」周懷樸說,來回11小時,疲憊不堪,但因圓滿完成心願,心情舒暢。

次日清晨陽光普照,他們由松雪樓遙望奇萊,向老同學道別,也許下心願,日後如果體力還行,還要再來。

王伯輝說,他獨自從黑水塘走回小奇萊時,依稀聽到了龔士武踢足球時吆喝之聲。「我們都是足球隊的,我是後衛,大龔是球門,我聽到的就是他平日踢球的吆喝聲,而且有兩次。」

線上追思再敘同窗情誼

一段段的追思影片搭配著七零年代的老歌,將參加追思會的校友們拉回了50年前。聽著《老黑爵》一曲中的「老友盡去,永離凡塵赴天國。四顧茫然,殘燭餘年惟寂寞。

只聽見老友殷勤呼喚,老黑爵,我來了,我來了。」校友們打開記憶閘子,紛紛喚起當年綽號,笑談仿如昨日的往事。

歐陽練與錢迪從就讀建中就是同窗,一起考上清華核工系、入住清齋組成「清幫」。他記憶中的錢迪為人謙和、多才多藝,擅長口琴和攝影。

錢迪山難時隨身攜帶的相機後來交他保管,他也不辱使命,即使移居海外仍把老友的相機帶在身邊。

錢善恒說,他和「大龔」龔士武一同從數學系轉到核工系,感情特別好。龔士武不僅愛登山,還是羽球社長、籃球班隊。就在山難前一個月,他還曾與大龔一起登玉山,大龔貼心地為女同學分擔背包重量,鼓勵有高原反應的同學繼續前行,甚至自願犧牲殿後,陪最後一批同學安全抵達排雲山莊。

多位校友都記得同學中現任香港城市大學校長的郭位在錢迪喪禮作的「祭迪文」。

72級數學系校友陳以文說,因錢迪是家中唯一的兒子,記得當年錢媽媽在喪禮上傷心得不行,錢伯伯還勉強撐著,但聽了祭迪文也幾乎站不住,「後來我們年事漸長,更能了解他們的喪子之慟。」

再登奇萊為同學撿骨

奇萊是許多清華核工校友心中永遠的痛,除了1971年的山難,1980年又有3名清華核工系學生因大雪封山命喪奇萊。

當時的登山社社長、清華82級化學系校友吳泂俊也在追思會中分享他參與1980年奇萊山難搜救的往事。

吳泂俊說,當年因氣候及地形限制,雖尋獲罹難同學遺體,只能就地掩埋。

後來他心中始終放不下還留在山上的同學,為完成他們父母的心願,1987年他組隊重登奇萊,為同學撿骨,甚至行前還向撿骨師學習撿骨的禮儀。

1971年山難後,清華大學及登山社為了紀念罹難同學並提升登山安全,發起募資在奇萊山上設立了3座「成功堡」避難山屋,供山友休息避難,開啟了在登山路線普設山屋的行動。

但成功堡內的5張清華同學遺照後來卻引發不少傳聞,也讓留宿山友心中忐忑。因此,吳泂俊1987年奇萊之行也擲筊徵得學長同意,將遺照取下火化,埋在了山屋後方的山坡。

為淡化追思會的哀傷氣氛,77級核工系校友、現任清華原子科學院院長李敏講了一件趣聞。他說,系上的楊覺民老師在核工系學生兩度山難後,也想攀登奇萊,卻遭師母力阻,給的理由是「你的8位學生都在山上,現在只缺一位老師了」。

李敏還記得當年求學時,核工系閱覽室還留有一顆刻著學長們名字的大理石。

「如今奇萊山沿線都有山屋,是5名清華登山隊員用他們的犧牲保護了其他山友。」李敏表示,許多校友也提議在紀念奇萊山難50週年之際,捐款回饋清華登山社的「攀岩場維護基金」,提升未來學弟妹的登山訓練及安全性。